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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朱洁静时，刘恋的第一个想法是朱洁静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比她上次见到她时还要瘦。她走到床边，看见朱洁静苍白的脸的时候心脏忽然揪了一下，很疼，但她不敢发出声音。她爱的人需要静养，她不想惊扰她的梦。
刘恋始终记得朱洁静的初舞台 —— 在德彪西的月光下，她虔诚地亲吻和自己相伴二十一年的把杆，向所有人抛出一个问题：抛开那些头衔和光环，有人会因为朱洁静的身体和舞台而喜欢朱洁静吗？节目结束后，越来越多人走进了剧场，困扰朱洁静许久的问题有了答案。刘恋想，如果朱洁静亲自问她，她便会告诉她其实那天的月光也照在了她身上，但她一直没有等到这个问题。这是她和朱洁静最大的区别。她的喜欢里藏了太多私心不好说出口，而朱洁静半点杂念都没有，永远一副自然坦荡的样子，唯有当初主动加入雾里组的时候紧张局促过一回。刘恋没问过朱洁静为什么会选雾里，一直以为她只是侠义心肠，后来才知道朱洁静一开始便很欣赏她。
朱洁静跳舞时的样子很美。每天一大清早，无论有没有录制，她总会到练习室练功。刘恋以上首席私教课为由跟着朱洁静去过几次，看着她扳脚背、趴胯，做基础训练的时候注意重心有没有稳，肩膀有没有压住，还要保证每个气息都延伸至指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以血汗雕刻自己的身体，在台上呈现极致的美，过程美丽而残忍。看过几次后，刘恋忍不住说这样也太辛苦了，可朱洁静不以为意。她说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舞台上的灯光对她有种原生的吸引力，那束光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哪怕遍体鳞伤，她也愿意在台上燃烧自己，只为那短暂但精彩的烟花。刘恋想起那个跑完演出回来在家赶稿至清晨的自己，然后又想起家中那把沾血生锈了的吉他，不自觉地摩挲自己的手指。伤口早已结茧，在记忆深处仍隐隐作痛，但她依然对当初刻苦的自己心存感恩。她抬头看朱洁静，刚好看见汗珠从她的脖子流到锁骨，原来艺术家的身躯也是艺术品。某次练功结束，朱洁静大概是累坏了，第一次没有像平日一样到角落去休息，脱下袜子后直接瘫倒在地上喘气。上大学的时候刘恋学过素描，私底下练习的时候无数次拿芭蕾舞者的图作为参照物，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舞者的身体：清瘦的身躯、变形的脚趾、布满青筋和伤痕的手脚... 朱洁静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睁开眼睛问她的脚是不是挺难看的。刘恋连忙摇头，说极致的苦便是极致的美，我觉得它们很美。朱洁静歪着头想了一下，对她伸出了手，刘恋以为她是想借力站起来，但她只是用食指指腹摩挲着她手指上的茧，眼神很是温柔。
刘恋经常在晚上写歌，总觉得寂静的夜才适合创作，因为大家都醒着的时候，哪怕是技术最先进价格最昂贵的降噪耳机都拯救不了这喧闹的世界。这天她在为新专辑的最后一首歌烦恼，改词改了快三个小时后终于忍不住跑到天台上抽烟喝酒。正悲伤春秋感叹自己是不是江郎才尽怎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时候，刘恋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一看发现是朱洁静。朱洁静看见她的时候有些惊讶，问她介不介意，直到刘恋摇头她才走到她身边。怎么了，你也睡不着吗？刘恋问道。朱洁静点头，说最近压力有点大，没有补充说明，刘恋也没放在心上，顺手把自己喝剩一半的威士忌递给她。朱洁静毫不客气，举起酒瓶一口气喝个干净，这让刘恋有些意外。朱洁静大概是留意到她的表情，笑着把头发捋到耳后，骄傲地向她展示耳朵上一整排的耳洞，然后凑到她身边，拿走她抽到一半的烟放进嘴里抽了一口。没想到吧！朱洁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眯，带着一丝孩子气。刘恋有些晃神，后悔刚刚没让她给自己留一口酒。过了一会儿，朱洁静说明天就要考核了，问她紧不紧张。刘恋顿了一下，说其实现在已经是你口中的明天了，应该说今天要考核了才对。诡辩不是朱洁静的强项，但也许是因为喝了酒，此刻的她比平时多了一股劲，咬牙切齿地说只要她不睡觉不醒来，今天就不会过去。刘恋被她的回答逗笑，问她期不期待明天。朱洁静明白她指的是普遍意义上的明天，说她既期待也害怕。她热爱舞蹈，享受工作，所以她永远会期待下一个舞蹈，但舞者的生命是有限的。近几年她身上的伤病越来越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跳多久，所以还是会有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你呢？朱洁静说完后问道，刘恋说她是怕的。她害怕瓶颈期，做广告时是这样，写歌的时候也是，她怕自己哪天就写不出东西了，那样还不如死掉算了，说着又点了根烟。朱洁静笑了，说如果当年的她也这么想，也许现在陪刘恋抽烟喝酒的人会是另一个人。刘恋不知道她这段经历，听她描述当时膝盖是如何错位时心脏也跟着揪了一下。舞者的身体是艺术品也是根本，她相信朱洁静当时经历的痛苦和绝望是致命的。当时你想过要去死吗？刘恋问道。朱洁静摇头，说如果她要死，一定要死在舞台上，或者是死在演出结束后。她坚持了这么多年，撑过无数次伤病也要重新回到舞台，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呢。听到这句话，刘恋惊讶地抬头，只见朱洁静一脸真诚地说你以后要是睡不着可以来找我，我可以陪你熬夜的。刘恋没忍住牙尖，问她这个承诺是不是只能在长沙兑现，但朱洁静很认真地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接受她的好意，这个承诺可以是一辈子的。听到这句话，刘恋怔了一下。在如此赤诚的人面前，她不应该有任何迟疑和质疑。她收起利爪和尖牙，主动给朱洁静一个拥抱，说以后我们一起熬夜。朱洁静点点头，靠在她肩上说谢谢你让我走进你的世界。
哪怕有了三个神仙一样的队友，雾里组还是输了。刘恋很是难受，觉得自己对不起辛苦排练的队友，当晚就发烧了。醒来的时候她看见朱洁静趴在床边枕着她的外套睡觉，原来她睡着的时候也这么好看。早晨的阳光很是温和但仍有些刺眼，刘恋抬手遮住阳光，想着让我再和她待一会儿吧，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也很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洁静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澈明亮，不像刚睡醒的样子，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探她的额头。确认她退烧以后朱洁静松了一口气，说你昨晚吓死我了。刘恋笑了，说不过发个烧，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朱洁静嘴角上扬，说这么聪明的脑子烧坏了未免太可惜，得好好保护才行，伸手捏她的脸蛋一下，眼睛里也许是宠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也是在这样的目光中刘恋意识到她好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照顾了。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朱洁静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抬头的时候神情有些严肃，说团里有些急事，她得走开一下。也是在这个时候刘恋意识到朱洁静也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自由，心里泛着淡淡的酸涩，拉着她的手说就在这里处理吧，今次换我陪你，但朱洁静摇头说她在这里没办法专心，摸摸她的头说她很快回来。刘恋无奈点头，目送她离开后望着门口出神，等到朱洁静回来的时候直接把人抱住，小朋友耍赖似的说你不许走了。朱洁静笑了，说不就一个多小时嘛，怎么像三天没见一样，摸摸她的头，哄小孩似的，问她有没有胃口，想吃泡面还是喝粥。刘恋以为她会亲自下厨，点名要喝粥，没想到朱洁静直接掏出手机要点外卖，连忙改口说泡面就好。朱洁静也不恼，把手机塞进口袋后去厨房给她煮了包方便面，煮到一半才忽然想起来问她要不要加鸡蛋或火腿肠。刘恋看着围着围裙的朱洁静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到她的手机锁屏，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沉吟片刻后说洁静你给我煎个荷包蛋吧，要焦焦的、中间留了一点溏心的那种，朱洁静面露难色却没拒绝，特地上网查了诀窍，但最后还是把蛋煎焦了。刘恋问朱洁静平时有没有下厨的习惯，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心情大好，洗碗的时候哼起了歌。朱洁静看了她一眼，刘恋以为她会问她什么，提前想好了理由，但朱洁静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好感的种子掩埋在泥土里，在与朱洁静的每次接触中得到养分与滋润，等刘恋回过神来，原先干涸的土地已经开了满地茉莉。她有很多在别人看起来有些古怪的感受和想法，比如对泪痣的执念，朱洁静不但能理解，还能顺着她的逻辑接着聊她们对感情的理解和看法，几乎每次闲聊都会变成深入的交心。她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刘恋几乎每天都能发现朱洁静新的表情、故事和想法，这份新鲜感和刺激感给了她许多创作灵感。每次一有新想法，刘恋便想找朱洁静聊，如果朱洁静不在，她便把这些想法存在手机里，等遇上她的时候再跟她分享。她一直想做音乐剧，而朱洁静不仅拥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经历，还有运营和行政方面的经验，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和讨论对象，刘恋便心安理得地借这个理由天天去找朱洁静。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刘恋再次出现在朱洁静的宿舍，她的室友一看到刘恋便笑着站起身说哎呀我就不做电灯泡啦，你俩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哈。朱洁静放下水杯连连摆手，从耳朵一路红到脖子，却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刘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将笑意藏在杯子背后，等朱洁静的室友离开后才给她递耳机，自己戴上了另一只。昨晚她们一起看了几部音乐电影，刘恋刚刚把昨晚看过的电影原声带整理出来，放在了同一个歌单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起听歌，朱洁静靠着她的肩膀，这是她一天下来难得放松的时刻。朱洁静将她的手捧在掌心，用指尖轻轻划着她的掌纹。蝴蝶从窗外飞进来，停在刘恋心口上，轻轻地扇着翅膀。
朱洁静经常说她和刘恋很投缘，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又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刘恋深以为然，因为她知道她们的缘份很早就开始了。刘恋一直知道有个舞剧是讲朱鹮的，也知道朱鹮的舞蹈演员上过春晚，自己好像也看过一点片段，但一直到认识朱洁静以后她才将当初那个陌生遥远的名字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块。得知刘恋奶奶的老家就在洋县的时候朱洁静很是激动：啊恋恋，你看过朱鹮吗？看过我们的舞剧吗？啊啊这也太巧了！你可是朱鹮的孩子，我给你留票，你一定要来看！后来她如约去看她的舞剧，看的不是朱鹮而是电波，被她的表演感动得泪流满面。她一边想夸她的词，一边想朱洁静是不是也喜欢她。有好几个瞬间，她觉得朱洁静对她是有感觉的，比如她对她每次试探的包容和回应，那句胜似官宣的爱吾之所爱之爱，还有刚刚在粉丝面前她笑着把花塞她手里说你拿着，然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试探确认什么。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朱洁静忽然转头说恋恋，你说要是我现在闯红灯然后一路开到郊外会怎么样，刘恋很快就反应过来，说你这是牧马人不是雷鸟。朱洁静笑了，说那我换辆敞篷车吧，我们一起去峡谷，去看月亮星辰，去你梦中的乐园。彼时朱洁静眼睛里除了满满的笑意，便只有刘恋的倒影，当时刘恋就在想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啊，要是朱洁静眼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了。
朱洁静把刘恋带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刘恋惊讶地发现朱洁静的家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大白墙，两人座沙发，一个矮柜，没有餐桌，风格各异但摆在一起却十分和谐的装饰画和器皿，茶几上摆了个烟灰缸。瑜伽垫放在角落，旁边还有筋膜枪和泡沫轴。朱洁静笑了，说你看上去似乎有话想说。刘恋斟酌了一下，说我以为你家会更热烈一些。朱洁静翻了个白眼，原来她的妈妈也有同样的想法，总希望女儿家里有点烟火气，每次来上海都会将女儿的冰箱填满。天花板上的灯忽然开始闪烁，朱洁静翻了一遍，发现家里没有备用灯泡后提议关灯看电影，不等刘恋回答便从柜子里拿出投影仪和电脑，鼓捣了几下，白墙上出现了赛尔玛和路易丝的身影。刘恋接过了朱洁静给她开好的啤酒，靠在她肩上陪她一起看电影。看到赛尔玛第一次持枪打劫的时候，朱洁静笑得很是开心，两位主角向油罐车开枪时她振臂欢呼。她会唱电影里的每一首歌，每句歌词都烂熟于心，刘恋惊讶地发现朱洁静放松的时候歌声并不差，这天晚上她给了她太多惊喜。故事的最后，雷鸟像流星一般划过悬崖，浪漫而壮烈，朱洁静感动得热泪盈眶，喃喃说真好啊恋恋，她们自由了，真好。朱洁静的眼睛很美，看谁都是一副迷离深情我守着孤城等了你几千年的样子，刘恋忽然很想吻她。她放下酒瓶说洁静，我们也去一次公路旅行好不好？像赛尔玛和路易丝那样。像你说的，我们一起去看月亮星辰，去找梦中的乐园。一片沉默。朱洁静看着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起身开灯后点了根烟。烟圈缓缓升起，刘恋看着它在空气一点一点地散去，慢慢的整个客厅都是烟草的气味。小公寓的灯不停闪烁，朱洁静的脸忽明忽暗。光影间，她轻叹一声，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刘恋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离开朱洁静的家，她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回北京的路上了。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起自己藏在视频和歌里的小心思，自己带着试探意味亲近她、甚至是主动触碰她的身体时没被拒绝，还有久别重逢时朱洁静的喜悦和激动。她一直以为朱洁静终有一天会被她打动，如今想来不过是痴心妄想。她打给赵梦，说今晚去你家喝酒。赵梦第一次见她这般架势，把乐器电脑全都收进房间，说你在我这抽烟可以，烟头别乱扔就行。刘恋想起朱洁静抽烟的样子，忿忿地掐灭烟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威士忌，怒骂直女撩姬天打雷劈某人下雨天最好别出门，喝了几口以后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对方只是长得好看还健谈不能怪她，语无伦次前言不对后语，仅存的一点理智全用来克制自己不提朱洁静的名字。赵梦听得云里雾里，没问刘恋说的究竟是谁，也许也不需要问，因为在长沙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关系不一般。后来赵梦给她看那晚她偷录的视频，刘恋又羞又气，说赵梦你要是现在就把视频删了我们还能做朋友，赵梦翻了个白眼说你在我这儿喝了多少次闷酒了，有本事就去和人家表白啊，那天吃饭的时候糖糖不是说她分手了嘛！刘恋知道赵梦不提名字算是给她留了面子，但还是气得踢了她一脚说你懂个屁，她要是喜欢我会主动来找我的。
话虽如此，后来刘恋还是主动联系了朱洁静。她闭上眼睛，一口气把编辑了许久的文字和截图发给她，然后把手机扔到床上。调整好呼吸，她起身到厨房去给自己煮了碗面，然后慢悠悠地煎了个荷包蛋，尽量让自己有事做。过了很久，久到她已经把汤都喝完、把碗筷拿到厨房准备收拾的时候，她的手机终于响了。她把碗筷放在台面上，快步走到房间里拿手机，如愿看到了来自朱洁静的回复，说她们的行程有重合，到时候可以一起吃个饭。刘恋按下心底的悸动，说到时候再和你确认时间，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最后她还是没能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凌晨三点，刘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躺在酒店床上，焦虑又心烦，打开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不知道她看到手机屏幕上缓缓落下的星星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没想到朱洁静很快回复了，没有回应她的思念，只问她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刘恋原本想回她说心里不舒服，但最后只说自己失眠。过了一会儿，朱洁静给她发了条歌单链接。刘恋点开来看，发现里面全是一些温柔的钢琴曲。她闭上眼睛，随着琴声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努力不让月光照到自己身上。刘恋自认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但她知道要是自己没有感受到真心，她不可能陷得这么深。怎么会有一个不爱她，却又总能让她精准地感受到被爱的人呢？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把刘恋吓了一跳，也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朱洁静仍在熟睡，刘恋松了一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后点开通知，原来赵梦想让她给新歌写词。她看了一眼吊瓶，小心翼翼地检查制氧机和氧气管，确认一切正常后才开始回信息：最近可能不太方便，我现在在上海，可能要好一阵子才回去。赵梦回复得很快，说哇刘总监终于想通了，成了以后记得请大家吃饭。刘恋说她是来探病的，朱洁静病了，现在在医院。赵梦连续发了几条信息过来关心朱洁静的情况，刘恋不想透露太多，只说朱洁静目前需要留院观察，具体情况得看检查结果才知道。赵梦没再追问，要了医院名字地址后说一会送东西过来，让她好好照顾朱洁静。看到这里刘恋有些心虚，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握住了朱洁静的手。刘恋想着等护士来换吊瓶的时候得麻烦她帮忙调一下空调，但又不知道护士具体什么时候来，便把自己从北京带来的羽绒服盖在朱洁静身上，思绪飘回她最后一次见到朱洁静的那天。那次朱洁静突然来北京，还主动约她吃饭。刘恋特地问还有谁去，得知朱洁静只约了她一个人后纠结了很久，一直在想这样见面会不会太尴尬，但要是不去吧，她没和朱洁静说过半句喜欢，躲着她确实有些欲盖弥彰。正纠结的时候朱洁静说她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蛮地道的成都火锅，于是刘恋答应了。见面那天刘恋很早就醒了，当时天还没亮，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只得换了一身衣服去健身房撸铁划船，感觉整个人没那么紧绷以后才回家。她原本租了车想带她到处闲逛，想到自己那生疏的车技后又打消了念头，叫了辆车直接到酒店接人。见到她的时候朱洁静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看了她半天最后只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等下要多吃一点。去餐厅的路上她们开始聊天，朱洁静和她分享最近看的老电影，她给她哼新歌的部分旋律，气氛比想象中要好，刘恋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蝴蝶很美，伸手去抓只会弄得满手磷粉，也许和朱洁静当邻居也不错。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为柴米油盐吵架，不用看见她和爱人的甜蜜，却能及时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吃到一半的时候朱洁静的手机响了，没有备注，但她显然知道对方是谁，眉头微皱，接了电话说她现在在北京，有什么事等她回上海当面说。刘恋问那是谁，朱洁静说是以前团里的人。是重要的事吗？刘恋刚问完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这些。朱洁静犹豫了一下，说那个人在追她，她拒绝了几次但对方一直不死心。你不是刚分手不久吗，这么快就有人追你了？刘恋问道。朱洁静看上去有些惊讶，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分手了，刘恋没有回答，想着哪怕今天朱洁静拒绝了这个人，她总还会有别的追求者。终有一天她会被别人打动，或许还会带那个人来看她演出。吃完火锅，刘恋松了口气，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她准备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没想到朱洁静却抢在她前头把外套抱在怀里，然后把自己的羽绒服塞给她说你穿这个吧，冬天要注意保暖，否则过几年就有罪受了，这件外套我没收了。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笑脸，刘恋忽然就来了气，说朱洁静我冷不冷关你什么事啊？你拿什么立场来关心我，是曾经的同事还是舞蹈老师啊？这件外套我说要给你了吗？你凭什么拿走啊？朱洁静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把外套塞给她以后没拿回自己的羽绒服，走到柜台付了饭钱后推门离开，本就瘦削的背影在下雪天里显得格外单薄。刘恋马上就后悔了，追上去抱着她说对不起洁静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朱洁静挣脱了她的怀抱，双眼通红，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在那之后，刘恋就再也收到来自朱洁静的任何消息。她点开朋友圈想看她的近况，这才发现她在朋友圈的分享大多和工作和演出有关，她所知道的那些隐秘心事和天马行空的想法其实都是朱洁静私下分享给她的。朱洁静临走前通红的眼睛成了刘恋挥之不去的噩梦和心结，她不明白为什么朱洁静的搭档会在她出事时打给她。她和王佳俊并不熟悉，只见过一次面，没说过几句话，连微信都没加过，他却在救护车上用朱洁静的手机打给她，说朱朱情况不太好，你要是还在意她就尽快赶来华东医院。刘恋问了医院地址后挂了电话，先是打给了公司，尽可能地把所有的工作和行程都延后，然后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只来得及带上证件电脑手机数据线和几件衣服，连机票和酒店都是在去机场路上定的。飞机落地后，她从机场直奔医院，刚到医院门口就看见王佳俊坐在那里等她。她走上前问朱洁静怎么样了，王佳俊一脸疲惫，说朱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要住院休养，具体要住多久得看康复情况。刘恋松了一口气，问起事情经过才知道朱洁静从北京回到上海后一直在生病，忙着排练也没好好休息。谢幕后下台，她忽然喘不上气，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昏迷状态。很久以前朱洁静生过一次很严重的病，当时就交代过说再有类似的事要第一时间打给她父母，于是除了刘恋，王佳俊也联络了朱洁静的父母。他们现在在酒店休息，明天早上会再过来。
听到这里，刘恋闭上了眼睛。她不敢去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朱洁静提起舞蹈和舞台永远兴奋快乐，这样的人不应该被病痛沾染。良久，王佳俊深深地叹了口气，解释说他怕朱洁静会有遗憾，所以自作主张打给刘恋，说着便要带她去朱洁静的病房，但刘恋没有立即跟上。会有什么遗憾呢？沉默了许久，刘恋终于问出了口。说真的，她不知道朱洁静想不想见她。她们上次见面就没能愉快收场，她怕她的出现只会让她不开心。王佳俊摇头，说刚刚在救护车上她不只一次叫你的名字，我猜她是想见你的。刘恋抬头，你说她叫我的名字？王佳俊点头说我听得很清楚，除了妈妈，她还叫了恋恋。
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要把她吞没，她一下子失去了支撑，仿佛有人拿了把利刀插在她的心脏上。明明仍是春天，她却感受到来自那个冬天的刺骨寒意。她想起当时朱洁静在她怀里不停颤抖，也许根本不是因为冷，或许当时打湿她衣袖的根本不是融化的雪。五脏六腑被撕裂，刘恋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体会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