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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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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7-16
Updated:
2025-08-10
Words:
16,465
Chapters: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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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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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

非相十夜录

Chapter 4: 【张郃篇】朽绡记

Notes:

*灵感来源:《源氏物语》《阴翳礼赞》《吉津备之釜》《雪国》《金阁寺》《地狱变》《雨月物语》多数是参考了解百鬼背景
“旧绡衣化灵”取材自《百鬼夜行绘卷》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霜降之后,废弃的庭院更显寂寥。褪了色的朱漆瓦半埋在枯草里,石灯笼歪斜着,青苔爬满了底座,像凝固的陈旧血渍。空气里浮动着腐朽木料和一种极淡的、几乎被遗忘的脂粉香。

广踏过厚厚的落叶,足音被寂静吞没。她是循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异香而来,像陈年的梅子渍过雪水,又掺着一丝铁锈的冷硬。在倾倒的拜殿后,她看到了他。

他蜷在一株半枯的老梅树下,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却又奇异地割裂着视线。一身褪色的红,不是喜庆的正红,像是无数个日夜被血、泪和尘埃反复浸染又风干后的余烬,浓艳得近乎狰狞,却又被一种深重的疲惫包裹。衣料本身却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糜烂的艳丽光泽,像揉碎的花瓣汁液染就。长发是初雪般的白,几缕松散地贴在苍白的颊边,发梢却诡异地晕开一抹极淡的粉,如同指尖冻伤的颜色。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秾丽而倦怠。

他像一件被遗忘的华服,一件有了人形的器物——一件付丧神。

广没有出声。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敞开的旧衣领口,那里露出一小段素白的、她后来给他的里衣领子,像污泥里探出的一点新芽,干净得格格不入。

他似乎感知到了。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玫紫色的瞳孔初时空茫,映着灰败的天色,如同蒙雾的深潭。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时,那潭水深处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是惊,是怯,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驯顺的安静。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手指蜷起,指节也泛着那种不健康的粉白。

“殿…殿下?”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像枯叶摩擦,又有些不确定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广应了一声,在他几步外停下。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审视的重量。她能嗅到他身上那股矛盾的香气更清晰了些:腐朽的脂粉,冰冷的铁锈,底下还藏着一丝极淡的、挣扎求生的草木清气,像石缝里顶出的草芽。

“对…对不起。”他几乎是本能地道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宽大的袖口,那袖口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更陈旧的暗红里衬。“挡了……殿下的路?”

“没有路可挡。”广淡淡道,目光扫过他身边散落的几朵枯败野花,小小的,颜色黯淡,被他用指尖拢着,像护着什么珍宝。“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玫紫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被更深的倦意覆盖。“……晒月亮。”他小声说,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他微微仰起脸,望向被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白天穹,那里并无月亮的踪影。“月亮……晒不到的时候,闻闻风里的味道……也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花……也喜欢听风说话。”

“这里冷。”广说,语气平淡无波。

他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几朵可怜的小花。“……不冷。”他小声反驳,更像一种习惯性的否认,身体却不自觉地往旧绡衣里缩了缩,那动作牵扯到衣襟,露出更多素白的里衣领口。“有……有风。风里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花……告诉我的。”

枯淡的气息弥漫开来。他与这废墟,与这枯藤,与手中将逝的野花,仿佛同源而生,汲取着稀薄到虚无的养分。

广沉默片刻。她见过他更早的样子,在某个堆满废弃战甲和染血旗帜的库房角落。那时的他更像一件纯粹的器物,眼神空洞,裹在更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里,只会机械地重复着“是”和“对不起”,像蒙尘的刀鞘。是她将他带离那死寂的樊笼,给了他一个勉强可称为“容身之处”的角落,一件素净些的替换外袍。

“跟我回去。”她说,不是命令,更像一句陈述。她知道他不会拒绝。他习惯了被安排,被使用,这是他理解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作为一件“器物”的本能。

他果然立刻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轻盈,仿佛没有重量。旧绡红衣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摆拂过地上的枯枝败叶,那浓艳的色泽在灰败的背景下,透出一种近乎凄厉的美。他小心地将那几朵蔫蔫的小花拢在掌心,像捧着易碎的梦。

回去的路上,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风吹起他雪白掺杂淡粉的发丝,拂过过于苍白的脸颊。旧绡的浓红在萧瑟的庭院背景下,透出一种近乎悲怆的艳丽。广偶尔侧目,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以及那深紫色眼瞳深处,一丝极力隐藏却依然泄露的、对前方身影的依赖与探寻。那眼神太纯粹,太敏感,像初生的小兽,笨拙地辨认着唯一的光源。

绣衣楼的角落,有他的一方小天地——一个废弃的旧花盆里,顽强地生长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草野花,是他从各个角落寻来、移栽进去的“朋友”。他常常对着它们发呆,一坐就是很久,指尖偶尔轻轻碰触叶片,仿佛在进行无声的交谈。他的“纯粹”在这里显露无疑,与草木的沟通,是他未被世俗污染的、近乎天成的感知。

他感知着楼里的一切。谁对他流露出微不可查的嫌恶,谁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好奇或怜悯。对于前者,他本能地瑟缩,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对于后者,他则会笨拙地、近乎固执地表达回报——通常是一朵他所能找到的、最完整的小花,或是几粒干净的谷穗。放在窗棂,放在案头,然后迅速躲开,像怕被拒绝,又像怕自己的“礼物”玷污了对方。

某个黄昏,暮色将窗棂染成暧昧的橘红。张郃出现在广书房门口,手里不是花,而是一小截新折的、带着嫩绿叶芽的柳枝。他站在光影交界处,秾丽的旧绡衣在暖色光线下也显得柔和了些,但眼底的倦怠依旧。

“殿下……”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他犹豫着,将柳枝往前递了递,嫩绿的叶芽在他苍白的指尖微微颤动。“它……在旧水沟边……长出来了。”他解释着,玫紫色的眼睛望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更深的忐忑。“很……干净。”他强调,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保证。眼睛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泄露了内心的紧张。那高需求低配得感的模样,像个捧出全部家当却担心被嫌弃的孩子。

广放下笔,看着他。他秾丽的五官在窗外天光的映衬下,有种脆弱的精致感,像名窑烧出的薄胎瓷,美而易碎,却又奇异地透着野草般的韧性。她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那种矛盾的气息:旧绡衣上沉淀的、来自过往的污秽与怨念,与他掌心那朵努力绽放的、带着清气的野菊。

她伸出手,不是去接花,而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束在腰间的旧绡衣带。那带子也是褪色的红,边缘磨损,沾染着洗不去的岁月暗痕。她的指尖微凉。

他浑身一僵,玫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受惊的蝶。过往无数被粗暴对待的记忆碎片似乎要汹涌而出,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等待着可能的责罚或更不堪的对待。那深藏的自轻自贱,如同蛰伏的阴影。

然而,广的指尖没有落在衣带上,眼神略过那粗糙的布料,轻轻用手拂过他额前垂落的一缕雪白发丝,将它们拢到耳后。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确认的轻柔,像拂去一件珍贵旧物上的浮尘,只为看清它本身的纹路。然后收回。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像深潭。

“带子松了。”她淡淡地说。

那触碰很短暂,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的凉意之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空茫与……一丝陌生的、微弱的暖。

张郃怔住了。紧绷的身体像被抽去了筋骨,一点点松懈下来。那预想中的疼痛或嫌恶没有降临。只有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和他额角残留的、几乎错觉般的余温。他低头,看着自己捧着柳枝的手,指尖的苍白似乎被暮色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暖。

他看看腰间那根象征过往束缚的、黯淡的旧红绳,又看看掌心那朵小小的、沐浴在微弱光线里的野菊。秾丽的红,脆弱的黄。污秽的过往,挣扎求存的现在。纯粹的灵魂,包裹在异化的躯壳里。

有什么东西,在他死水般的心湖深处,极其微弱地“咯噔”了一声,像冰面裂开了一道细不可查的纹。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那朵野菊放在广桌案干净的角落,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光洁的木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像一滴无声的泪,又像一颗新生的种子。然后,他退后一步,依旧低垂着眼,雪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神情。

广的目光落在柳枝鲜嫩的叶芽上,又移向门口那片阴影。那旧绡的浓红已隐没在昏暗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单薄的轮廓。

夜渐深。月光如冰冷的银汞,无声地流淌进来,浸满了书案。那截柳枝在清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窗外的庭院深处,隐约传来几声细弱的虫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湮灭在这无边的清寂里。

广没有动。影子里的轮廓也未曾移动分毫。

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旧脂粉、冷铁锈与草木清气的矛盾气息,在月光的洗涤下,似乎淡去了些许沉浊,透出一种更为清冽、更为复杂的况味。像一件古老的器物,在时光的剥蚀下,终于露出了内里一丝未曾预料到的、温润的玉质。

月光静静地铺展,将书案上的新绿,和门边那片沉默的、承载着无尽过往的浓重阴影,一同笼罩在它清冷而恒久的光辉里。幽玄,寂静。

那裂痕之下是冻结依旧的寒潭,还是悄然涌动的春水?无人知晓。

唯有月痕无声,映照着这废墟里挣扎出的、微小而无望的依存,以及那漫长忍耐中,一丝连自身都尚未辨明的、对光的懵懂趋近。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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